一、引言
2024年3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联合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税务总局共同举行新闻发布会，发布“两高”《关于办理危害税收征管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以下简称《解释》，已于3月20日起施行）、依法惩治危害税收征管典型刑事案例。 根据《解释》第二十一条规定，实施危害税收征管犯罪，造成国家税款损失，行为人补缴税款、挽回税收损失，有效合规整改的，可以从宽处罚；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不起诉或者免予刑事处罚；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作为犯罪处理。 《解释》的出台，明确了合规整改可以从宽处理，符合条件的涉案人员和企业，都可以积极申请启动合规整改，争取宽缓处理。具体而言，如果涉案企业能够消除管理漏洞，建立合规风险预警、识别机制，以及应对机制以预防未然之罪，那么就可以对其适用合规考察。
二、涉案企业合规的发展历程
企业作为市场的主体，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关键所在，企业健康有序经营，经济才能良性发展，从而带动社会不断向前进步。为了营造良好的法治环境，保障民营企业经营与发展，维护企业家的合法权益，2020年3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在6个基层检察院部署刑事合规不起诉合规改革试点，拉开了刑事合规不起诉的序幕。 2021年6月，最高检联合各部委发布《关于建立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指导意见（试行）》，在全国范围内为企业合规监管试点工作确立了统一规范。 2022年4月，最高人民检察院会同全国工商联专门召开会议，深入总结两年来检察机关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工作情况，并对全面推开改革试点工作作出具体部署。 随着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工作不断深入，合规整改对社会治理的成效不断凸显。2023年，检察机关深化涉案企业合规改革，办理相关案件3866件，对整改合格的1875家企业、2181名责任人依法决定不起诉，对415名责任人起诉时提出依法从轻判处的建议。 2024年，最高检将涉案企业合规作为“检察护企”系列专项活动的重要举措，进一步深化落实。 不管是法律文件的颁布还是企业合规改革工作的推行，皆印证了新时代背景下企业合规不起诉制度系大势所趋，对企业的健康发展、社会经济的稳定有着关键性意义。
三、涉案企业合规的实践运用
在民营企业刑事风险中，税务风险高居不下，据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企业家犯罪预防研究中心发布的《2023企业家刑事风险分析报告》数据显示，2017-2022年民营企业高频罪名中，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稳居前十。一场涉税刑事案件，极有可能使企业关停、企业家锒铛入狱，大量企业员工失业、丧失收入来源，甚至引发重大的社会事件。 为达到社会治理与犯罪打击的有机统一，近年来，司法机关逐渐转变涉税犯罪治理思路，由简单直接地对涉案企业进行事后惩罚转为更为注重犯罪的预防，企业涉税犯罪合规整改在实践中被有效运用起来。
案例一：
【基本案情】 2017年11月，A公司、B公司与几名投资人协商，计划由B公司注资1.84亿元入股A公司，共同开发一住宅小区项目。B公司要求A公司提供土地成本发票20094.51万元。但当时A公司取得土地时只有9134.51万元的土地原始发票，故B公司要求项目投资人之一的刘某补齐10960万元的增值税普通发票。 刘某为了达到与B公司的合作以及避税的目的，找到C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某让其帮忙开票，张某碍于情面只得同意刘某请托，为A公司开具发票总计10960万元，导致A公司少缴企业所得税2740万元。至案发时间，刘某分红套现少缴个人所得税约两千万元。 2021年6月，张某因涉嫌虚开发票被税务部门移送至公安机关。经进一步侦查取证，2022年3月，公安机关将该案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合规整改】 综合全案案情，办案检察机关在认真审查调查报告及综合审查企业书面承诺的基础上，报上级检察机关批准，依法向涉案C公司发出企业合规建设检察建议，该企业全部采纳，并自愿开展合规整改，同时聘请第三方机构制定合规整改计划，建立合规审计、内部调查、合规举报等制度。涉案企业在合规整改验收通过后，检察机关最终对其作出不起诉决定。 【案件评析】 这是一起适用刑事合规不起诉制度的典型案例。案例中，企业因涉嫌虚开发票被审查起诉，涉企在收到检察院发出的企业合规建设检察建议后，采纳全部建议，并自愿开展合规整改，同时聘请第三方机构制定合规整改计划，建立合规审计、内部调查、合规举报等制度，后续顺利通过企业合规验收。再结合自愿认罪认罚、补缴所欠税款等情节，检察机关依法作出了不起诉决定。
案例二：
【基本案情】 2016年至2018年间，关某在经营A公司、B公司业务期间，在无真实货物交易的情况下，通过他人介绍，采用支付开票费的方式，让他人为两家公司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共219份，价税合计2887余万元，其中税款419余万元已申报抵扣。2019年10月，关某到案后如实供述上述犯罪事实并补缴涉案税款。 2020年6月，公安机关以A公司、B公司、关某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合规整改】 检察机关受理案件后，走访涉案企业及有关方面了解情况，督促企业作出合规承诺并开展合规建设。经检察机关走访调查了解到，涉案企业系我国某技术领域的领军企业、高新技术企业，科技实力雄厚，对地方经济发展和增进就业有很大贡献。公司管理人员及员工学历普遍较高，对合规管理的接受度高、执行力强，企业合规具有可行性，检察机关遂督促企业作出合规承诺并开展合规建设。 2020年11月，检察机关以A公司、B公司、关某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对其提起公诉并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12月，人民法院采纳检察机关全部量刑建议，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分别判处被告单位A公司罚金15万元，B公司罚金6万元，被告人关某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法院判决后，检察机关联合税务机关上门回访，发现涉案企业的合规建设仍需进一步完善，遂向其发出检察建议并公开宣告，建议进一步强化合法合规经营意识，严格业务监督流程，提升税收筹划和控制成本能力。涉案企业随后逐步建立合规审计、内部调查、合规举报等有效合规制度，聘请专业人士进行税收筹划，大幅节约生产经营成本，提高市场占有份额。 【案件评析】 本案虽然被告方受到了法律的惩罚，但仍然可以从被告公司的发展成果看到合规程序的长远效果。一方面，检察机关在督促企业作出合规承诺并开展合规建设的同时，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推动企业合规与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相结合，坚持和落实“对于能不判实刑的提出判缓刑的量刑建议”等司法政策，努力让好企业活下来，取得良好的司法办案效果。 另一方面，检察机关会同税务机关在回访过程中，发现涉案企业在预防违法犯罪方面制度不健全、不落实，管理不完善，存在违法犯罪隐患需要及时消除，结合合规整改情况，通过企业合规与检察建议相结合的方式，向涉案企业发出检察建议，推动其深化落实合规建设，避免合规整改走过场、流于形式。
四、涉案企业合规的具体程序
在司法实践中，涉案企业在被刑事追责后，如果能够进入合规考察程序并顺利通过合规考察，能得到一定的宽缓处理。换言之，若企业能够主动配合调查、采取整改措施，符合条件并积极表现出合规整改的意愿，那么检察机关就可能会考虑开展合规整改，最终实现对企业合规不起诉或从宽处罚。 那么，企业因涉税问题被刑事追责，应当如何启动合规整改呢？ 1.前提条件 企业因税务犯罪被追责，一般来说，适用合规程序需满足以下条件： （1）犯罪情节较轻，一般在可能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案件； （2）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自愿认罪认罚； （3）积极采取退赃、补缴税款等措施； （4）企业能够维持正常经营活动， 具有合规的意愿和条件； （5）满足以上条款，对企业作出不起诉决定具有更好的政治效果、社会效果和法律效果的，可能判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企业亦可适用。 2.申请启动 涉案企业可主动申请适用并提出申请，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虽然检察机关可以根据情况主动启动合规整改程序，但相比于被动等待办案机关启动，主动申请更能体现涉案企业认罪认罚的良好悔罪态度，为了尽可能争取获得从宽处理的机会，主动申请合规整改势在必行。 3.提前准备，主动提交，贯彻执行 （1）提前准备。一旦进入审查起诉阶段，给予企业的反应时间通常只有1个月至1个半月左右，其实在税务稽查阶段，涉案企业就应该委托专业的律师团队介入，对企业的经营状况、财务报表、账务处理，纳税申报等事项作深入的尽职调查，评估企业刑事合规是否切实可行。 （2）主动提交。通过对涉案企业深入的尽职调查，刑事合规律师撰写《企业刑事合规申请书》、《企业刑事合规计划书》、《企业刑事合规承诺书》等针对性、专业性的法律文书提交给检察官并积极沟通，从而让检察官可以在短时间内全面了解企业的相关情况。 （3）贯彻执行。涉案企业严格按照《企业刑事合规计划书》的事项及承诺的期限，认真贯彻执行。 4.提交有利证据，佐证企业合规经营 搜集整理涉案企业或企业家的有利证据，比如热心公益事业、帮扶赈灾等事迹的宣传报道，展示企业及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为后续检察机关作出不起诉决定奠定基础。 5.应对检查、评估、考核 涉案企业合规计划是否全面、是否可行、是否有效，可以由第三方组织进行审查，提出意见建议。在考察期内，第三方组织可以定期或者不定期对涉案企业合规计划履行情况进行检查和评估，并将合规计划实施情况或《评估报告》报告人民检察院。企业补缴税款、滞纳金或罚款，合规计划完成、合规整改通过后，检察院对案件情况进行评估，依法从宽处理。 总的来说，涉案企业合规制度既能够维护企业自身权益，又能够进一步保障企业员工的权益。一方面，开展涉案企业合规整改，能够尽量维持涉案企业业务正常开展，并有效督促企业合规经营，避免办理一个案件、拖垮一家企业；另一方面，合规附条件不起诉制度能够帮助涉案企业制定合规计划、完善劳动保障章程，进一步保护企业员工利益。
五、结语
推进企业的合规制度建设，是市场经济新形势下司法制度改革的重大创新，通过法治表现了司法制度和企业内部治理之间的紧密连接，两者可以共同发展、共生共荣。当然，开展涉案企业合规并不代表就一定会进行合规不起诉，进入合规整改程序也并不意味着企业可以逃避法律责任，如果企业未进行实质性合规整改，无法达到整改验收标准，未实现真正有效的合规经营，检察机关仍会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因此，企业应当自觉遵守法律法规，坚持诚信经营，避免涉及任何违法犯罪行为，同时应当加强内部合规管理，增强员工合规意识，并积极配合检察机关的调查工作，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和社会公共利益。总之，企业合规制度能够为涉案企业带来生机，促进企业加强合规管理体系的建设，保障企业实现平稳可持续发展的目标，促进市场经济环境良好发展。 律师作为专业人员，在做好司法机关和企业之间桥梁的同时，还能积极协助企业开展合规整改，促进企业合规守法经营，从源头上预防企业犯罪，为企业持续健康发展保驾护航，从而实现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有机统一。
声 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得视为发现律师事务所或其律师出具的正式法律意见或建议。如需转载或引用，请注明出处。
蜀ICP备：17000577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