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发现人的温暖故事
故事发生在电影《孤注一掷》上映前5个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杨洋律师接到了一位阿姨的电话。她是一位母亲,她儿子因偷越国边境在西南某省边境城市被刑拘。电话那头,阿姨忍不住哭泣。案发时,儿子刚满20岁,女儿才6岁。阿姨是个苦命人,家乡在四川边远农村,丈夫酗酒、家暴,且不愿外出务工,阿姨只能一个人在成都务工撑起家庭的重担。
杨洋律师的孩子出生时,阿姨正好在医院从事月嫂护理工作。因为这层缘分,杨洋律师马上与团队商量,希望能帮阿姨把孩子带回家。
对于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丁川律师总是很热心。丁川约180斤体重,大背头油光可鉴,执业前曾任成都市某派出所副所长,办案风格很像《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张小敬。杨洋律师叛逆且倔强,瘦如狼狗,中年人还长着一副娃娃脸。他们话不多说,马上投入到案件之中。出于对律师职业的尊重,也兼顾当事人的经济条件,他们一共只收了1000元律师费,差旅自负。
没有直达的班机,于是杨洋和丁川先飞到某边境城市租车,然后在山路疾驰约200公里到达目的地。那是毗邻中缅国境的一座小县城,城区距离国境线只有10公里。
公路在群山之间蜿蜒盘旋,他们开着租来的英菲尼迪追着日落。丁川感慨说:“这辈子,总要去到几个若不是因为办案则可能一辈子不会去的地方。”丁川骨子里充斥着浪漫。
不过,案情很快将他们拉回现实。从阅卷到开庭,杨洋和丁川一共往返两次,会见三次,与公安、检察院进行了多次沟通。看守所很难找,坐落在半山腰上。第一次会见时,他们发现嫌疑人反应迟钝,行为木讷,无法准确表达内心想说的内容。于是,杨洋和丁川怀疑嫌疑人的智力水平可能存在特殊情况。
经与阿姨确认,阿姨才哽咽着述说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她儿子出生时突发脑水肿,但因农村卫生站医疗条件恶劣,未能及时处理,导致儿子一出生便落在了正常孩子后面。往后,她儿子头部发育迟缓,智力发育水平也均低于常人,没读完初中便辍学了。
阿姨还有一个女儿,刚刚6岁。可能因为营养不足,女儿的生长发育也存在问题,长期需要人照顾。但阿姨的丈夫长期逃避家庭义务,拒绝外出务工,阿姨近乎是一个人承担了整个家庭的重担。一个快近退休年龄的中老年妇女,靠着在外务工的微薄收入,既要抚养女儿、接济儿子、赡养老人,还要给丈夫上缴大部分收入。阿姨长期操劳成疾,自儿子被羁押以来,操碎了心,身体每况愈下。
不忍阿姨和其儿子的境遇,会见时,杨洋律师个人给阿姨的儿子在看守所充了2000元生活费。
时代一粒沙,个人头上一座山。阿姨儿子的命运好似“时代一粒沙”的缩影。案发前,为了替母亲分担家庭的重担,阿姨的儿子曾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去过电子厂打工,也去送过外卖。但由于心智发育不健全,年纪轻轻便辍学的他经常被人骗,也无法理解复杂的社会运行规则。正逢经济下行,电子厂效益不好,电子厂以转岗为名义把他外派到上海,工资更低,但生活成本更高,实则是变相施加压力让他自己辞职。他转岗去了上海才明白其中含义,只能改送外卖艰难度日。
但正逢疫情,他送外卖不久就经历了上海3个月的全域静态管控,俗称“封城”。那年,他才19岁,距离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仅过一年。在他艰难求生之际,送外卖的同事主动告知缅甸有挣大钱的机会。这位同事可能已成为境外犯罪组织在中国境内招募的一环,经同事花言巧语欺骗,境外电诈犯罪分子还提前转给他几千元“路费”,不明所以的他踏上了可怜且可悲的结局。
根据2023年最新统计数据,全国16-24岁青年调查失业率已突破20%,创2018年有该统计数据以来的新高。这意味着每5个青年劳动者中就有1名失业者。
阿姨的儿子不该偷越国境,但他也只是一名心智发育迟缓、为分担家庭重担而受人蛊惑才犯下错误的普通青年。案发时他只有20岁,这样的年轻人更需要重新来过的机会。
然而,疫情解封以来,偷越国境者趋之若鹜。案发时,缅北电信诈骗猖獗不止。当地刑事司法政策只能对偷渡行为采取一刀切式的严厉打击。检察官不仅不同意取保,而且不接受任何对量刑建议的调整。
杨洋和丁川还必须直面一个很可悲的事实:阿姨的儿子在一个星期内偷渡了两次,完全符合司法解释规定的较重情节。
他两次偷渡都是由电诈犯罪分子统一组织,统一派车接送。第一次偷渡,他坐在车上还没走出城区就被巡逻的警官凭经验拦截,结果是拘留和罚款。警官把他遣送到就近的省会城市,劝其归家。但境外电诈组织不甘猎物逃脱,继续对他花言巧语,为表“诚意”还转给他第二笔“路费”。
第二次偷渡是在几天之后,这次蛇头把他带到了国境线上的某处铁丝网。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年轻人,他率先成功偷渡,消失在苍翠的山林,生死未卜。或许是命运眷顾,阿姨的儿子来不及翻越铁丝网就被公安及时阻止。
杨洋和丁川甚至想过提起行政诉讼,试图撤销公安针对嫌疑人第一次偷渡所作出的行政处罚,如此或可釜底抽薪。但进一步研究之后,他们认为可行性太低。在当地刑事司法政策严打偷渡的大背景下,这种尝试大概率会导致实际羁押期限的延长。
同时,考虑到嫌疑人能独立在外务工,开庭时,杨洋和丁川也没有启动刑事责任能力鉴定。如果启动刑事责任能力鉴定,动辄耗时数月,且鉴定期间不计入羁押期限。而当地对同类偷越国境行为的定罪量刑均在6-8个月,而且还是在认罪认罚的前提下,不判缓刑。
庭上,丁川律师努力在程序和证据瑕疵上进行辩护。杨洋律师只能悲情地给法官讲述嫌疑人的故事,“希望他的悲剧,不要成为时代的缩影。希望法庭对嫌疑人酌情从轻,以彰显法律的温度。”检察官说:“不能开这个口子,还有几百个人等着要起诉。”最终,阿姨的儿子被判有期徒刑7个月,不缓。
当庭宣判后,阿姨的儿子说:“杨哥,杨哥,你之前说给我充了2000,我只收到1000。”于是,杨洋和丁川立刻又去了一趟看守所。可能是因为之前充了两次1000元,而系统只录入了一次。看守所的值班警官立即更正了充值金额。
杨洋和丁川没能帮阿姨把迷途的孩子带回家,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偷渡行为被公安机关及时阻止,他没有被电诈团伙卖来卖去,也没有被割腰子。
他服刑期间,电影《孤注一掷》上映。而他刑满释放时,正值缅北冲突爆发,公安部对境外电诈严厉打击取得卓越成效。截至2023年底,缅北相关地方执法部门共向我方移交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3.1万名,其中幕后“金主”、组织头目和骨干63名,网上在逃人员1531名,打击工作取得显著战果。
阿姨的儿子出狱前一个月,杨洋和丁川主动与监狱联系,帮阿姨确认了前往监狱的具体路线,以及接人的具体注意事项。“千万不要打他,他更需要家人的关爱。”这是杨洋对阿姨的最后叮嘱。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不是每一个案子都有好的结果,但他们坚持做有温度的法律人,努力在每一个案件中争取公平正义,这也是每一位发现律师坚守的初心。